当疫情下的焦虑“来袭”:一群心理专家怎么给来访者心理疏导?
来源丨21深度陈洁
一场席卷全中国的疫情,也让很多人陷入心理危机。
“一些人出现急性的应急障碍,有些甚至会出现短暂的精神病性障碍,还有些人会产生抑郁,另外一些人则会以躯体化来表现,比如突然出现腹泻或者疼痛,没有发热他也会觉得身体很烫,然后还可能会出现强迫行为,比如药物、酒精过量之类的。这些症状,都可能是一些创伤应激后的反应。”红树林高级督导心理咨询师陈琳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
她在这个春节没有休假,而是选择参与广东省12351心理援助热线,每天从早上8点工作到12点,然后下午2点到6点都在接听电话,经常一个上午就有十几个人打电话进来。
广东省还不算这场疫情导致心理危机的“重灾区”。中国分析心理学会(CSAP)会长、心理学教授申荷永组织的“心灵花园2020公益心理服务”项目,已加入武汉组织的心理热线服务,并建立了网络和微信平台面对疫情下的心理创伤者。
作为参与过汶川地震心理援助的心理专家,他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这次新冠状病毒肺炎的影响范围要比汶川地震更为广泛,遍及全国,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资源来加强心理援助。
痛苦的来访者们
申荷永对记者表示,这次新冠状病毒肺炎爆发之后,武汉一线的医务人员工作量剧增,压力很大。随后一些省市医务人员也陆续支援武汉。“如此直接接触确诊和疑似病人,大都会有诸多的心理压力和应急反应,比如悲伤、紧张、焦虑,恐惧,无助,失眠,失望,抑郁等等,需要及时和有效的心理援助。”
他提到了一个医务人员的典型案例:有一个城市的一线医务人员,十多天来每天工作10多个小时,但口罩和防护服都不够,面对高强度的工作,每日几乎爆满的求诊病人,感到十分紧张和焦虑,睡眠也大受影响,常有噩梦出现和惊恐发生。
“他担心自己受感染,同时也担心自己的感染会影响到家人和朋友。”申荷永表示。
陈琳则遇到了一个有焦虑症的来访者。“这个来访者之前有焦虑症的症状,加上有心脏病,因此一旦发现了新型冠病毒肺炎开始蔓延之后,他就非常的焦虑,甚至会出现一些不敢打喷嚏,觉得头晕、发烧等症状。”
心理咨询师张伟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他周围就遇到一个因为疫情而暴瘦的朋友。“我有一位在武汉的朋友突然发热,连续几天37度多,他很害怕,我说恐慌也好,焦虑也罢,其实都是我们对于不可控事件的无助感觉。目前最重要的不是恐慌,而是一方面自我监测体温,另一方面自我排查一下周边有没有人感染,如果没有,也不用太害怕。他去门诊看过后,发现确实没事。”
红树林督导级心理咨询师黄欣总结了此次疫情导致心理问题的六个典型的情况:
首先,以焦虑症状为主,如感到心神不安、坐卧不宁,有失控感。总担心“肺炎”会降临到自己和家人的身上,有的出现出汗、心跳增快、口干等神经功能紊乱的表现,有的变得爱发脾气。
其次是产生“疑病”,听到周围有确诊案例或是各类媒体报道,心惊肉跳,有些患有躯体疾病或心理疾病的患者害怕担心而导致病情加重。有些则路过了医院或是确诊案例区域,或是有一些轻微症状,怀疑自己患了“肺炎”,多次到医院就诊。
再次,则是躯体化。主要表现反复量体温,喝水(热水),然后体温增加(喝热水后量体温,体温会增高),感无力、疲乏、没有食欲、胸闷、憋气等。
还有人会感到抑郁,感到悲观,精神振作不起来,易哭泣、心情不愉快,觉得没意思,食欲不振或暴食。
此外,睡眠障碍也不少见,表现为难以入睡和睡眠时间缩短。
最后一个典型症状是强迫。尤其一些原来就有强迫倾向人群,被疫情激化,主要是反复洗手;有的出现强迫性思维,不能控制地反复想有关“新冠肺炎”的严重后果,为此感到非常痛苦。
“逆行”的心理专家们
其实,黄欣是在被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恐惧“撞了一下腰”后,在这个春节加入心理援助热线志愿者的。
“在疫情公开初期,我一家人在云南旅行途中。从一开始的不太在意到后来全民皆兵,不过短短几天而已。当民宿老板说客栈同业群里有武汉籍的客栈老板和其他人在微信里要约架了,估计是因为‘歧视武汉人’,接着也提到订单的大量取消对有些客栈经营者来说压力甚大。这让我感受到了我们面临的不单单是新冠肺炎,还有由新冠肺炎引发的复杂情绪及背后的一系列扰动。”黄欣表示。
接下来的大年初一,她取消了之后的行程,乘飞机回广州。
“刚登机,我就遇到了一个疫情中的典型事件,在我们后面几排有位老年旅客咳嗽不止,空姐做了汇报,马上来了相关人员做了全面的检查,整个飞机都沸腾了,有位同机乘客立即要求取消飞行,看得出她当时都在发抖。”黄欣说,“虽然后来通过了检查,航班照旧。但这一系列的经历,让我深深感受到,从科学的角度,我们清晰地知道病毒的传染在某些程度上是可控的,但负面情绪的影响却是难控的,而且可能比病毒本身更严重。”
亲历了这些后,她回到广州,“家里蹲”的同时,申请加入心理援助团体,开始了电话及网络咨询。
而作为“心灵花园2020公益心理服务”项目的组织者与领队,同时也是一线的志愿者,申荷永面对的事物更为繁杂。
这个春节,醒来后一睁眼,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关注疫情进展,并查看手机短信,处理与“心灵花园2020公益心理服务”有关的事务。这个项目,已经有数百名专业咨询师与心理专业人士参与其中。
他向记者介绍了工作的流程: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是以来访者“倾诉”为主。心理分析师则在来访者倾听的过程中与来访者逐渐建立关系。“用上面那位医疗一线人员来访者的话来说,能有人如此耐心听其倾诉,感到十分欣慰,似乎是长舒一口气,舒服多了。”
随后的工作,他和来访者讨论了适合来访者“自助”的一些心理技术。比如,在繁重的工作之间或之后,用几分钟时间,来练习核心心理学的“听息法”:数息、调息与随息。
然后,便要面对来访者的紧张和焦虑,甚至惊恐。比如,来访者的噩梦中有被“阴影”追赶,伴随紧张、焦虑和恐惧的情绪甚至身体反映。心理专家在工作的时候,便是与来访者一起面对其梦中的“阴影”。咨询师若能将来访者的紧张、焦虑和恐惧情绪“抱”起来,便能获得咨询的疗愈效果。
申荷永认为,最后重点在“心理重建”。
事实上,不仅仅是普通人需要“心理重建”,一些心理从业者们也需要。一位资深的心理咨询师向记者表示,在春节前,她前往泰国旅游,在泰国的5天中,每天都有武汉旅游团和她擦肩而过,“大部分人都不戴口罩”。对此,她回来之后紧急进行自我隔离,并感受到了创伤后的应激反应。
“无论如何,永远不要低估灾难对于人类心灵的影响。”一位心理专家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